媽媽真的脫離了險境,醫生也稱之為奇蹟,麻醉與止痛藥的使用越來越少,於是她也能清醒與我們筆談。說實在,這段時間對她來說才是煎熬,插管的不舒服,沒有自由任人擺佈,不知道何時才能拔管,離開冰冷的加護病房,每天看不到白天黑夜,也只有少部分的時間能見到家人,只知道要在呼吸器的幫助下練習呼吸,緩慢的進步也讓她不耐,於是她出現了加護病房症候群,央求我們放棄治療讓她回家,而我們也只能在每次的探視時間安撫她,鼓勵她。後來在醫生的建議下,媽媽做了氣切手術,主要是插管事有時限的,超過三週會因摩擦讓喉嚨潰爛,而且氣切手術能減短呼吸的路徑,幫助她呼吸練習的進度加快,也沒有了插管的不適。不久後搬到呼吸照護病房,雖然仍然算是加護病房,但有隔間有窗戶,看得到外面的陽光,換了環境,媽媽的心情也好了些。沒幾天,媽媽就轉到一般病房,歷時四十二天的加護病房歷程,總算告一段落。
媽剛轉到一般病房隔天,我利用午休時間去看她,剛好遇上她拔除鼻胃管,終於可以進食一般食物,她說想喝果汁,我到樓下美食街買了杯現打果汁給她,我永遠記得她喝下那果汁的甜美笑容,滿足幸福,邊點頭邊告訴我好喝,雖然因為氣切她無法真的發出聲音。接下來這段時間,每每我去看她,臉上都是掛著笑容,也許因為之前的經歷,讓她充滿知足與感恩,似乎一切都以雨過天晴,我開玩笑的對她說,她現在的脾氣最好了,什麼事都不會讓她生氣。在一般病房復建了一個多月,包括呼吸與行走,十月下旬她終於返家,不過其實我們是忐忑不安的,上次就是回家後兩天發高燒,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。所幸,一切好像都滿順利的,申請的外傭也在十二月報到,印尼來的Unisa,爸爸應該也能輕鬆一點了。但就在幾天後的回診,醫生說癌症指數又升高,媽媽也開始覺得疼痛,得開始第二階段的化療。
這次的疼痛控制效果不如上次的理想,讓媽媽失眠與情緒不穩,就在一次週末回家,我覺得媽媽變得跟過去有些不同,雖然她原本就會滔滔不絕,但跳躍的思緒與邏輯,像極了酒喝多的人。我跟爸爸討論後,認為應該是止痛藥的副作用,回診時再與醫生確認。但沒想到醫生回應,無論藥物或是癌症,應該都不會有像媽媽這樣的副作用,而且當天在醫院,媽媽的情緒激動到會罵人摔東西,打了鎮定劑好好睡了一覺後,情況才較為和緩。精神科醫師判斷是躁症,可能是疼痛與壓力所引發的,這讓我們有些驚訝,也措手不及,不知道該如何應對。當時媽媽的情緒有放鬆下來,所以拿了藥就可以回家,之後再回診即可。血液科,胸腔科,現在是精神科。媽媽下次的回診在十二月三十一日,中午問了一下爸爸情況如何,爸說在辦住院,精神科病房,晚點再跟我說。我聽完愣住了,完全沒有跨年過節的心情。有嚴重到要住院嗎?爸之前不是說不會讓媽住精神科病房?因為之前加護病房的經驗,擔心約束會讓媽情緒更糟﹔而且那裡沒有氧氣跟抽痰器等媽媽可能會需要的器具。後來才知道,是媽媽自己同意住院,我想是她覺得需要協助吧,認為在醫院能得到妥善的照顧。
後來到精神科病房看她,那是在台大醫院舊大樓,探視前得先請警衛打開厚重的玻璃鐵門,然後到護理站檢查隨身攜帶物品,確認安全後就能去找病人。那裡來來往往的人,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同,說真的,我分不太出來病患與家屬。然後,我看到媽媽在交誼廳跟人聊天,她看來似乎挺開心的,雖然一樣的滔滔不絕。她跟我介紹了一下環境,以及這裡每天的活動,她說在那睡得很好,也可以接觸到很多人,不像在家裡那樣封閉。看她在那裡待得很自在愉快,我也就放心了。但是,過了一段時間後我再去看她,發現她的神情截然不同,一開始我還以為她在生氣,對話有一搭沒一搭,對什麼都提不起勁,我拼命想話跟她聊,有時她只是搖搖頭。她不時叫我回去照顧小孩,我說無妨,再待一下。到她也準備要休息時,我起身要離開,突然一陣鼻酸與捨不得,我抱著她一會,然後親了她臉頰一下,我什麼也沒說,但她似乎懂,對我微笑了一下。
今年的農曆年,媽媽還沒能出院,但是可以請假外出,所以一如過往,初二晚餐還是回娘家吃火鍋,不同的是爸爸還得送她回醫院。也許是藥物控制讓她沒什麼情緒,也或者躁鬱就是這樣,情緒高昂之後就會有一陣子低落。最近的她還是這樣悶悶的,不過在前幾天出院回家了。當天爸爸還打給我們姊妹,一起去吃午餐,雖然比起過去多了Unisa,但婚後這幾年,幾乎沒有過這樣,像以前只有我們四個人的吃飯。那天,媽媽在看了一些立天立心的照片影片後,有露出一點笑容。接下來會如何沒有人知道,不敢奢望媽媽能回到過去生病前的狀態,但乞求老天讓她少一些痛苦,多一些喜樂,也能再給我們多一點時間。人生還在往前走,期望我們能繼續有勇氣與堅持的力量,面對後續的挑戰。旅程,持續中。
留言列表